欧阳修《踏莎行》
踏莎行
欧阳修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这首词在黄昇《花庵词选》中题作“相别”,写的是游子思妇的离愁别恨,语近情深,设想奇丽,是欧阳修词中具有代表性的名篇之一,历来为人们所称道。
词的上片从远行人(游子)着笔,写他在旅途中的所见所感。“候馆梅残,溪桥柳细”,开篇用一工整的对句,写出一派初春景色:旅馆门前的梅花已经凋落了,溪水桥边的柳树也长出了细小的枝条。这两句,既是写景,同时也点明了时令(“梅残”、“柳细”)和地点(“候馆”和“溪桥”)。“候馆”是专门接待行旅宾客的馆舍,《周礼》:“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这位行人离开候馆,走过溪上的小桥,说明这时他已经上路了。第三句“草薰风暖摇征辔”,写的就是旅途中的情景。你看,暖和的春风扑面而来,原野上的春草散发出一阵阵清香,就在这美妙的春色之中,这位远行的游子,摇动着马缰,在征途上行进。有人说:“此词之行者,当即作者本人。欧阳修因作书(按:指《与高司谏书》)责高若讷(时为司谏)不谏吕夷简(时为宰相)排斥孔道辅、范仲淹诸人,被高将其书呈之政府(即指朝廷),因而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令。”(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我觉得这样理解也无不可。“摇征辔”,正是写出了词人当时的处境:他离开朝廷,抛下家小,独自一人,到一个遥远的贬所去。在这样境况下,明丽的春光,不但没有给他带来愉快,反而处处引起他的愁思。这里采用的是“以乐景写哀”的写法,从而得到了倍增其哀的效果。下面,直接写到离愁: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上句是说行人愈走离家愈远,离愁也随之不断增加;下句在写景的同时,以流不断的春水隐喻离愁之深之长。这两句可能是从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和“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化出,都是以物喻愁,化虚为实,将无形无感的“愁”,化为有形可感的形象,但欧词则显得更加婉曲。李词是明喻,欧词是隐喻。
下片不从行人上写,而从行人所思念的对方着眼,设想出闺中思妇登高望远,怀念行人的动人情景: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这位闺中人因思念行旅于外的丈夫而柔肠寸断,眼泪汪汪。“盈盈”,形容泪水充溢的样子。“粉泪”,指女子的眼泪。这两句由内心到外表,写得情态毕现,真切感人。“楼高莫近危栏椅”,这是游子对家中亲人的劝慰:别登楼去接近高高的栏杆远望吧!因为远去的行人,是望不见的,这样会更加增添愁苦的。末尾二句,由思妇极目远眺,想象出山外行人的情景。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这两句,先说“春山”很远,远到什么程度呢?在原野的尽头。然后再写“行人更在春山外”,行人已越过青山,身在青山之外,当然就更远了。这两句不仅写出了“行人”离家之远,而且把思念者的心,也带向了遥远的地方。真是望不可及,心随人去。范仲淹《苏幕遮》词云:“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欧阳修这两句的写法与之相同,因而一向被人视为相类的名句。又石曼卿诗云“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见杨慎《词品》引),与本词末二句亦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抒写望尽天边不见行人的别恨。读到这结尾两句,我们还会很自然地想到《西厢记》长亭送别张生后,莺莺唱的那几句:“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两相对照,似乎更加感到本词结尾处有吐不尽的惆怅之情流荡其中,留给读者无穷的回味。无怪乎明代词评家卓人月说:“‘行人更在春山外’,不厌百回读。”(《词统》)
综观全词,上半阕是行者自道离情,下半阕则以居者推想行者。全词构思奇巧,上下沟通,把遥遥相隔的两幅图景、两种情思汇成一体,宛曲深致地表现了行者和居者缱绻相思的柔情,在抒写惜别之类的小词中,堪称别开生面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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