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鹧鸪天》

2021-03-28 趣诗词网-唐宋词赏析 https://www.qushici.com

鹧鸪天

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首《鹧鸪天》,也是晏几道的代表作。黄昇《花庵词选》题作“佳会”,写的是作者同他所怀念的歌女久别以后的重逢。

词从回忆写起。起句“彩袖殷勤捧玉钟”,写对方,即歌女,以彩袖借指服饰华丽的歌女。她手捧玉钟(酒杯的美称),殷勤地劝酒,写出了歌女的柔情蜜意。第二句“当年拼却醉颜红”,写自己。“拼却”,是不顾惜、甘愿的意思。却,语气助词。当年置身此地,面对此景、此人、此情,词人不能不“拼却醉颜红”,为了答谢对方的情意,不惜一醉。可见兴致之高。这两句虽然没有明说他们二人从此相爱,但从“殷勤”、“拼却”的用语中,却已透露出双方初见时的倾心。

接着,词人用一个工整的七言对句,进一步追怀那段相逢时的歌舞盛况: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是晏几道的名句,长期受到后世喜爱工丽辞语的读者称颂。清人黄蓼园说:“‘舞低’二句,比白香山‘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更觉浓至。”(《蓼园词选》)这主要就其语言工丽而言。晏几道用语如此工丽婉雅,恐怕与生活环境不无关系。比晏几道稍后的词人晁补之曾举“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二句评说:“可知此人不生在三家村中也。”(赵令畤《侯鲭录》卷七引晁无咎言《评本朝乐章》)不难看出,这两句的确是把当时舞筵歌席那样一种典型环境极其生动而准确地揭示出来了。上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是说挂在柳梢、照进楼中的月亮,本已偏西,夜已深了,可跳舞还要跳到月儿一直低沉下去。这里不说“月沉”,而说“舞低”,从侧面说明跳舞的时间很长,一个夜晚便在狂歌艳舞中消磨过去了。下句“歌尽桃花扇底风”,是说歌女歌唱时手持团扇作为道具,由于不停地舞动,扇子下已无凉风,好似风已被扇尽。这里不说歌舞时用的桃花扇挥舞不停,而说风尽,同样表明歌唱的时间很长。这两句,“杨柳”和“月”是实景,“桃花”和“风”是虚景,虚实相间,情景交融,借以写出双方初次相逢之欢乐。

下片转入写久别重逢。

换头“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三句,承接上片先写别后相思作为过渡。不知为什么,他们二人分手了。自从分手以后,词人始终没有把那段共度的时光忘却,更没有忘记那位歌女。不但不忘却,而且“几回魂梦与君同”,不知多少回与她在梦中相会,可见相思之切。正因为思念之情不能自已,故而几次梦中相见,疑以为真,可等到他们真的又相逢时,反而以为是在梦中。词的最后二句正是写出了这种心情:

“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今宵”,今夜。“剩”,尽,这里是“再三”之意。“灯”;“银”,指银制的灯。这两句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拿着银灯把对方照了又照,生怕这次相逢还像以往多次做梦一样,又是一场空喜。这两句本从杜甫《羌村三首》“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化出,但在含意上又翻进了一层,不说像在做梦,而说怕在做梦,这就在惊喜之中又包含有一种担忧之情,暗示相逢之后会有新的离别。如此收结,看似全不着力,而用意深微,妙得神韵。

  总的来看,这首词写的不过是男女悲欢离合之情,格调并不高,但艺术上很有特色。词中将追忆、思想和重逢依次写来,层次分明而有曲折。上片对旧欢的追忆,是以实为虚,下片先写几次梦中相会,疑以为真,是化虚作实,最后写今宵重逢,转疑为梦,是由实入虚。在这首短篇小词里,却能写得如此“曲折深婉”,顿挫生姿,虚实相生,并非一般词人所能达到的。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这首词写的是作者与歌伎的私情,属于婚姻之外的男女爱情。对此,我们应当运用历史主义的原则去看待。原始的群婚制、对偶婚的出现,中世纪的骑士之爱——诗人曾用热烈的笔调描写骑士怎样睡在他的情人(即别人的妻子)的床上,封建的等级制度,以及今日资本主义社会的通奸、卖淫、性解放、性爆炸,都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文中关于男女性爱的著名论述,有助于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他说:“古代所仅有的那一点夫妇之爱,并不是主观的爱好,而是客观的义务;不是婚姻的基础,而是婚姻的附加物。现代意义上的爱情关系,在古代只是在官方社会以外才有。”而这种婚姻之外的男女性爱,“正是极力要破坏夫妻的忠实”;恩格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肯定了欧洲中世纪的骑士与其情妇之爱。这里,恩格斯从人类性爱历史发展的角度,提出了一个突破传统观念的新的道德标准。我们以这样的标准来阅读宋代爱情词,就不会轻率地予以否定或者贬低。

在封建社会里,那些地位低微的词人将达官贵人的妻子视作自己的情人,并将相互思恋之情形诸笔墨,发为词章,如周邦彦的《风流子》(新绿小池塘),这在客观上无疑是对上层社会的嘲讽和挑战。当然,在宋代没有发生欧洲中世纪那样的思想解放运动,这类爱情词没有像莎士比亚的戏剧、薄伽丘的《十日谈》那样受到充分的重视。但在精神实质上,它们却是在反对禁欲主义、热烈争取爱的权利方面和人文主义精神相通的,应当肯定其历史地位。

同时也应当指出,在宋词里也有不少把妓女当做玩物、摆设的作品,充满了猥亵、色情的描写,品格低下,这是不足取的。

晏几道这首词,写自己与所念歌女久别相逢的情景,不但感情真挚,而且写得细致而富有情趣。这样的作品,使人读了以后不会引起审美上的反感,从而会不厌其烦地去欣赏它。